“所有人的生命里都是一部历史。” 这是莎士比亚的墓志铭上的话。
望着这句话,我就在想,既然是历史就应该得到所有人的尊重。但是我无法用语言表述出我对尊重的理解,因而也就无法让别人和我一样表现出尊重之情。我们读过: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司马迁说过: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这些都使我们对死有了更深刻的理解。这里,我要表述的是广泛的尊重与尊敬,向过去了的所有生命表示一种深切的哀思。 因为是清明节吗?
也许吧。 我们知道,生命一来到这个世界,她就以肉体和精神的形态存在。我们有时不清楚我们身边每个真实的生命与其他的生命有什么不同,一个生命在她消失之前,我们几乎不能察觉到:所有人的生命里都是一部历史。 我们诵读:清明时节雨纷纷。我们体会:路上行人欲断魂。我们感怀:清明寒食谁家哭。
为什么会这样?让我们在这种感怀中,放眼去看一看。 中国古代的祭祀有很多,小到月祭,多到四时之祭,大到大规模的宗庙祭祀。即使现在,农村或逢初一或逢十五或逢节气,都要或大或小地祭祀一番。没有人能对各个地方各个民族的祭祀仪节作出准确的描述。 我们的祖先为什么重视祭祖,为什么频繁和繁缛地祭祀?孔子说:慎终追远,明德归厚。他生活的时代,卜筮迷信盛行,易经成为金科玉律,上上下下信奉鬼神。但孔子不信鬼神,所以解释说:“欲言死者有知也,恐孝子顺孙妨生以送死;欲言无知,恐不孝子孙弃不葬也。”祭祖先,是为了事活人,使活着的人道德醇厚。他关心丧葬问题,看重的是现实世界。
现在我们知道,古人的慎终追远,不忘先人,是为了增强凝聚力,以祭祀的方式唤起后人对祖先的追思和敬慕,沉淀的是一种道德、一种文化,它以国家统一和宗族团结为目的。这并非简单的死人是否有灵魂的问题,更非一个封建迷信所能全部概括。寒食节介子推的传说,端午节屈原投江的故事,都寄托了炎黄子孙崇敬先人的民族精神,这里,血脉相承,民族精神在延续。 和中国的清明节类似,日本有盂兰盆节,法国有万灵节,等等。日本很重视盂兰盆节,全国放假三天以上,人们自发地或有组织地进行祭祀活动。城里人都纷纷返回乡下,到墓地祭祖,全国都沉浸在对祖先的追思和怀念中。中国的农历七月十五民间称为鬼节,道家称为中元节,佛家称为盂兰盆节,有人考证日本的盂兰盆节即由中国传入。
可是我们中国现在的城里年轻人有多少还知道这个节日?即使是清明,又有多少城里的年轻人真诚地去祭奠过呢? 有人说我们倡导的是文明祭祀,心中表示一下哀思,或在网上搞一点祭祀,革除了陈规陋俗。这当然不错。但是我们有必要看到另一方面。 许多年来,我们痛恨漫长的封建统治延误了中国近代走向现代化的进程,所以就对过去的许多文化加以排斥,总认为传统的祭祀不科学。实际上,任何国家任何形式的祭祀都没有科学可言,因为死去的人不能知道活着的人在想念他们在祭奠他们。
任何国家任何形式的祭祀都是活着的人所进行的一项活动,这个活动可以让活着的人记住他们是来自相同的祖先,血管里流着相同的血。 “不学礼,无以立”,说的是不学礼就没有立足社会的依据。从中国有文献记录开始,婚、丧、祭等多保存于礼书中。礼是传统文化的核心,它所包括的范围从国家典章制度,直至个人的行为准则。虽然历经几千年,其中有不少属于封建的东西,但主线是知耻守礼,讲的是做人的准则: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食。中国自古就是礼仪之邦,人心纯朴,正如孔子说:“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为什么能做到思无邪?因为正气在胸。何以能正气在胸?孔子又说:“大道之行也”。
当西方的情人节为我们都市里的年轻人所津津乐道的时候,当西方的圣诞节为我们都市里的高学历者所追捧的时候,甚至是当古老的祭祀成为公园里的民族风情表演时,我们是不是已忘记了什么和正在丢弃本应该属于我们自己的文化习俗? 中国的历史发展到今天,现代化正向我们大步走来,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都不是封建时代所能比的。新的道德观、人生观正在取代旧的道德观、人生观,但这不等于说中国的文化传统就不需要了,更不等于说礼可以不要了。
我们依然需要感谢祖先、感谢前辈们为我们打下的基础,我们需要并应该表达对他们的敬意。像法国人那样,像日本人那样,每年清明的这一天,隆重地到逝去者的墓地旁祭奠,献上一束鲜花,献上我们的礼仪,献上我们的庄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