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年轻的岳父还在四川万县工作,路途遥远,几年难得回来一趟,家里田里都靠岳母一人照料,虽说岳父是拿工资的人,但家里老小七八口靠他那点工资远远不够,总的来说还是岳母承担了家里的大部分开支,岳父寄回来的钱,基本上都存了起来,等着临到大事时用。
岳父母是江南人,南方女人的活重,这一点我深有体会,南方不比北方的地平方正,大都是水田又不平整规则,机械在这里基本化不了,人力耕耙,肩扛背驮,那情景使我想起那人类遥远而漫长的过去,仿佛还生活在那远古的历史里。岳母就靠自己的一串串的汗水泪水,换来丰收,再将收获挑到几十里外的圩集卖掉,换来一家人的生活开支。爱人他们兄妹三个就靠岳母一个人的劳力完成了自己的学业。
岳父就在那年夏天回家探亲了,又正是农忙的时节,岳父从小读书离开家,农活基本上插不上手,又不能肩扛。这天,岳母一大早挑着两担新米,在集市上找个地方,安顿好岳父,交代好米价和斤两,又匆匆赶回几十里外的田里去收割。那会儿农民卖米大都不用秤,重量基本上靠手约,每斤米也就一两毛钱左右,差不多就可以了,况且,出门前大都过过秤,又都是自家种的,卖方吃点亏,在他们那里算是很正常的。
这天岳父的运气很是不好,临到中午了,还没人过来搭问,那会是七月天,日头正毒的中午,岳父平日工作在室内,从来没有遭过这种罪,正是农忙时,圩上也没有多少人,晃来晃去就那几个闲汉,岳父等的焦躁不安,想想不会有人卖了,想回家,试试又挑不动,这才觉得岳母在家真是太辛苦,辛苦极了。正在这时,一个中年人推着自行车过来,卷着裤腿,黧黑的肌肤光着,一条很脏的毛巾搭在车把上,身上到处都是黄泥痕,样子急匆匆的。问好岳父的米价斤两,点好钱,零零碎碎地一捧递给岳父,岳父当时的样子很是感激吧,没话找话的闲聊,得知买米人是另外一个乡的,明天家里准备盖新房,临到中午才发觉家里菜不够了,又停电,米也没法碾,这才急匆匆赶个圩尾来买米买菜。买米的走了,不久,岳母也匆匆赶来了,原先岳母就想到这时节不可能卖掉新米,这会儿家家户户都充足着呢,只是想着自己忙,岳父又帮不上忙,为情之难,所以就安顿孩子一样给岳父安排了这么一个差事。这会赶来是要把米再挑回去,没想到还真给卖了。岳母数数钱,又数了两遍,零零碎碎加起来超了五元两毛钱,那几元钱在那会可是不小的数目,那是八五年左右,一斤新米才一、两毛左右。
没别的办法,你先回,我去三岔口去截他,岳父说,他回家必须路过那里。
岳父接过那五元两毛钱,急匆匆的朝三岔口走去。
那天岳父从中午一直等到饭后,路边靠里处有棵大榕树,碧荫如伞,岳父又不敢太走到树荫里,怕来往的人多,给错过了,眼巴巴的一直瞅着圩头的路,那天气有多热呢,树上的知了一声一声的鸣叫,岳父浑身湿透了,额头满是汗珠,还是不见来人。我不知道岳父是怎样熬过那段时光的,等岳父看到那个买米人用自行车推着满满地一车子菜,后架上搭着两袋子米时,日头已经落山了。午饭是岳母送来的,饭后岳母又回去忙了。岳父迎上买米人,把折叠的整整齐齐的五元两毛钱递给他时,买米人张张嘴,小孩子样嗷嗷的哭了。买米人说,自家盖新房摊了一屁股饥荒,两个要媳妇的儿子快要把他吃了,中午在圩上碰上一个朋友,一昏头喝多了,眼泪汪汪地说完。紧紧地把着岳父的双手,对岳父很是感激,又不知拿什么感激,最后掏出他的烤烟锅,非要岳父抽一口。
我对这个故事很熟悉了,知道的没有一个人说他傻。此后,每当我对他人之财偶有非非之念时,我就会想起岳父在七月烈日下等待的情景。那个时候,我能感觉到的不是炎热而是寒冷,寒冷令我头脑更加清醒。
那天回家的路上,在明亮的月光伴随下,岳父大踏步地走着,很轻松,不远处,在他身后是是那颗高大挺拔的榕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