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没见过爷爷,每次看到别的小朋友趴在爷爷的膝盖上,老人抚摸着他们的头发,那种慈爱,那份亲昵,那样令人羡慕!
跟爷爷有关的东西不多,一张泛黄的一寸黑白相片,上面的爷爷一身黑色的短打装束,白鹤亮翅的动作,模样是模糊的;还有一个船型的东西,父亲说是爷爷加工中药的工具叫药碾子,因为家中再无从医的人,它曾经成为我们的玩具;最熟悉的便是爷爷的烟袋锅了,那是父亲从不离手的,浑圆的枣红木烟斗,装烟的锅边已经焦黑,玉质的烟嘴嵌在烟斗上形成一个完美的弧形。
父亲经常讲爷爷的故事,跟我们描述爷爷的形象,那是跟小相片完全不同的一个人。爷爷喜白色,常常一身白衣出诊,那时的农村整个是黄土的天地,村民们大多一身藏青或者黑蓝,想象一下,白衣翩翩的爷爷该是怎样醒目。周围十里八村的人多半都认识爷爷,以致于等我结婚到了属于城里的婆家,竟然也有人能够叫得出爷爷的名字,彼时的我,略感自豪。
其实,父亲常挂在嘴上的是爷爷的一次智举。爷爷因为经常走诊,时常走夜路,有一次也是因为出诊,往家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乡间的小路又不好走,爷爷一面回想着刚刚结束的诊治(这是他的习惯,总是把每次治疗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做一个总结),一面叼着烟斗小心的行走,当经过一片玉米地的时候突然钻出来一个人把他截住了,爷爷马上意识到是遇到打劫的了!但他一点儿都没惊慌,反而装好一锅烟,给那人递过去,拉着那人就在地头路边坐了下来,爷爷仔细询问了那人的生活情况,又把身上所有的钱送给了他,告诉他:回去好好生活,切不可再做此事!于是,爷爷安全的回到了家。当他说起此事的时候,所有人都替他捏了一把汗,照他当时的处境,有好多人已经奔赴黄泉了!爷爷却说:从那个人颤抖的声音可以听出来是生手,又是一个人干,肯定是被生活逼急了,不得已而为,帮他一下或许就少了一个为恶的人。多年后,爷爷的门前很蹊跷的出现了半袋小麦,爷爷见到了异常欣慰,猜测那人当时过得不错。
很小的时候,记得有天晚上,半夜被浓烈的烟味呛醒,父亲和母亲依偎着坐在炕头,父亲的手哆嗦着抚摸着烟斗,时尔猛吸几口,脸上的眼泪在微弱的光线下闪闪发光,母亲压抑的低声啜泣着,紧紧地靠在父亲身上,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敢问,朦朦胧胧的又睡着了。第二天,哥哥悄悄告诉我:父亲得病了,好像挺严重,是肠癌!去省城济南治疗去了。我早听说,爷爷去世的时候是肝癌。又是癌!小小的我觉得天要塌了,立刻跑回屋里寻找父亲,却只见到父亲的烟袋锅静静地躺在桌子上,我把它藏了起来,放在了谁也找不到的地方,我怕,怕被别人拿去,父亲回来的时候找不到。那天以后,常常在半夜里听到母亲压抑的抽泣声,而烟味也持续不断,母亲也开始吸烟了!这样残云薄雾的日子持续了一个多月,直到从省城济南寄过来一封信,当姐姐给母亲读完那封信时,母亲满脸的阴郁一下子散开了!信上说,父亲的病并没有那么严重,市医院的诊断是错误的,父亲得的是肠炎,不是肠癌,只不过肠炎严重点罢了!在我听来,只有一字之差,并不知其分别,但是从母亲的表情上我明白:父亲很快就回来了!我偷偷的把父亲的烟袋锅拿出来,等着父亲回来。
现在的父亲早已经戒了烟,烟袋锅也沉睡在抽屉里好久好久了,偶尔,父亲还会拿出来把玩一番。我想,爷爷和父亲在烟袋锅上悄悄的交流吧?